因為雪天路況不好，車子在市區裏搖搖晃晃許久，才駛上出城的高速。

吳漾的手機早在上車前就被人收走了，不清楚具體時間，也沒辦法和外面聯系。車子行使在市區鬧市的時候，她還大概知道自己的位置，一出了城，在立交橋和地下通道穿梭幾次之後，就徹底迷失了方向。

車內異常安靜，副駕駛偶爾傳來“禿子”的鼾聲，吳漾身側的高大男人坐得穩如木樁，多數時間都目視前方，只有在她稍有動作時，才會側目瞄她一眼。

不過，和對待曾銳不同，他們對她還算客氣，大概是因為她比較配合，也或許，是覺得她根本沒有逃走的能耐。

“你們不是沈向川的人，”吳漾仔細斟酌之後，試探著詢問，“是‘先生’讓你們來找我的？”

否則，他們不會只帶走她，卻把沈庭留在上面。

若她猜的不錯，那“禿子”就是假裝和黑哥搭夥，混進了“暗艙”組織內部。說不定，已經拿到了不少一手證據，可以和她提供給“先生”的信息相互印證。

然而，車裏卻沒人回答她，只有後座被堵住嘴巴的曾銳，面色驚慌地“嗚啊”了兩聲，驚醒了前排睡夢中的“禿子”。

禿子不滿意地回頭瞪了曾銳一眼，換了個姿勢，繼續睡。

“餵，禿子，”吳漾提高了音量，“黑哥到底怎麽死的？”

“你他媽才是禿子！”“禿子”瞬間炸了，覺也不睡了，回頭罵道，“你全家都是禿子！”

吳漾身邊的“木樁”擡眼看向“禿子”，大概是提醒他，這麽講話，似乎……不太合適。

“禿子”也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，於是悻悻地摸了摸自己腦瓜頂，哼聲說道：“我叫高亮，叫我亮子就行了！”

吳漾仔細一咂摸，感覺這名字和“禿子”也大差不差了。

“你有什麽問題，等到了地方，自己問‘先生’吧。”高亮補充說，“我們不方便講。”

“亮哥，”吳漾不僅乖乖改口，還客客氣氣地補了個既顯禮貌、又不失親切的“哥”字，隨即指了指後排的曾銳，“我能跟他說兩句話嗎？”

高亮大概十分受用，於是給後排同夥使了個眼色，抽掉塞在曾銳嘴裏的堵布。

“你們真的抓錯人了！”曾銳才能開口，就連連叫冤，“我對‘先生’忠心不二，真的和‘暗艙’沒半點關系！”

吳漾對他的忠心沒什麽興趣，只是問他：“沈庭的車牌是不是你換的？”

“什麽車牌？”曾銳矢口否認，卻目光飄忽，不看她，“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！”

吳漾也沒指望他能承認，只是“好意”提醒：“你不是想證明自己不是‘暗艙’的人嗎？他們當天的行動目標是李偉興，你費盡心機替先生保下了最重要的證人，不邀邀功嗎？”

曾銳目帶疑慮，“……你什麽意思？”

“曾律師，”吳漾垂眸看了眼他被捆繩壓皺的襯衫，以及微微撐起衣料的肚腩，別有意味地感嘆，“我覺得吧，您還是穿黑 T 恤更好看，顯瘦。”

意思再明顯不過——停車場的監控錄像我已經看了，你說與不說，其實沒什麽關系。

然而，曾銳並不知道畫面裏沒有拍到正臉，不能作為直接證據。

他喉結滾動，下意識做了個吞咽的動作。

“亮哥，我說完了。”吳漾幹脆坐回位子，不看他了。

“人是他們撞的！關我什麽事？”曾銳終於沈不住氣，激動地喊道，“再說，我又不知道他是‘先生’的人！”

吳漾一驚，猛然回頭，“你說誰是‘先生’的人？！”

然而，曾銳還沒等回答，就被重新堵住了嘴。

……

車子駛進匝道，又開了一段不甚平整的石土路，最終進入一座庭院。

這裏像是個尚未開發完成的度假村，只點了寥寥幾盞路燈，大片造型別致的房屋都掩在暗影裏，略顯陰森。

司機接到電話指示，將車子停靠在院中唯一的一棟高層建築跟前，對高亮說：“‘先生’要先見曾銳，你帶那姑娘去休息一下吧。”

這棟建築約莫三十幾層，樓外雖然亮著聯排的裝飾燈，可房間窗戶卻都是黑乎乎的一片，顯然並無人住。

“‘先生’沒有惡意，只是想和你聊聊，”高亮刷了指紋，帶著吳漾走進建築，“這荒郊野外的，我勸你就別瞎跑了。”

吳漾猜得不錯，這裏果然是個度假村，連大堂都裝修成了酒店模樣，只是空空蕩蕩，前臺連個人影都沒有，七八個掛鐘顯示著世界各地的時間，滴滴答答地走著，有點瘆人。

“過來摁個手印，”高亮把吳漾帶到前臺的一塊玻璃板前，示意吳漾把雙手放上去。

指紋識別，驗證成功。

下一秒，旁邊的機器就吐出一張房卡，11 層，1101。

高亮帶著吳漾上了電梯，讓她刷卡按下 11，順便介紹道：“2 層餐廳，早、中、午按時段開放，5 層是健身房和游泳池，天臺有個空中花園，不過這破天兒應該關了。”

到了房間門口，吳漾刷開房門，高亮便站住腳步，“有什麽需要，房間電話撥 0，‘先生’處理完手上的事情會派人叫你。”

說完，轉身要走。

“哎，等一下，”吳漾叫住他，“‘先生’……會怎麽處理曾銳？”

高亮思忖片刻，卻沒有回答，只是沖她擺了擺手，“晚安。”

……

吳漾就算心再大，也不可能在這鬼樓裏睡下去。“先生”到底為什麽不容拒絕地“請”她過來，曾銳剛剛那話到底什麽意思？以及……是誰把她在沈庭家的位置信息洩露出去？

這一系列的疑問都讓吳漾愈加不安，覺得自己不能這麽坐以待斃下去。

她一進房間，就先試起了屋裏的座機——

然而，除了 0 之外，沒一個好使的鍵子，連 110 都撥不出去。

“您好，請問有什麽需要？”

吳漾驚了——這“0”還真有人接啊？！

可對方再怎麽都是“先生”的人，吳漾也不能說我需要報警，只好隨口問：“這電話能打外線嗎？”

“抱歉女士，您的房間沒有開通這項服務。”

吳漾：“……”

“請問還有什麽其他需要嗎？”

“你們這能上網嗎？”

“抱歉女士，您的房間沒有開通這項服務。請問還有什麽其他需要嗎？”

“有吃的嗎？我餓了！！！”吳漾沒好氣地說。

不一會的工夫，房門鈴響。吳漾趕緊拉開門看，只見門外停了輛小手推車，上面餐盤上放了份用保鮮膜裹好的三明治，附字條：

祝您用餐愉快。

她將頭探出房間，左右環顧，可走廊裏連個人影都沒有。

納悶拿起餐盤，下一秒，小推車就朝著一個方向開走了。

吳漾：“……”

她放下食物，索性拿著房卡出門，卻發現電梯只能到達 5 層健身房和她所在的 11 層，根本去不了其他地方。

最後，她煩躁地晃著鎖閉的防火通道大門，氣急敗壞地吼道：“你們這酒店消防不合格啊！”

然而，聲音在幽深的走廊裏轉了個圈，最終又折回她耳裏。

吳漾終於意識到，自己是真的被困在這了。

她坐在房間床上，設想了無數種逃脫辦法——裝病、搞破壞、砸窗戶……可仔細評估過後，沒有一項可行。

算了，她想，索性熬到天亮，看看“先生”的安排，再做打算。

希望那個病號已經填飽肚子了。

……

“病號”在家裏等了半天，也不見人回來，只好下樓去找。

卻只在保安室裏找到了那份外賣。

保安表示，他上了趟廁所回來，就見外賣在這，沒看誰放的，更不清楚人哪去了。

監控錄像已經被洗的一幹二凈。

沈庭提著外賣，習慣性地嗅了嗅鼻子——白米粥的醇香，涼拌木耳的清爽，女孩子掌心的暖馨，還有……

那個油膩的“禿子”。

於是目色一沈，迅速問保安小哥借來電話，撥了個號碼過去——

“是我。”沈庭說，“我要見你，現在。”

專用電梯直抵 S 酒店頂層，總經理辦公室。還隔著十幾米遠，就能聽見辦公室裏傳出的悠緩音樂。

沈庭推門而入，見那個眉眼帶笑的男人正雙腿交疊地坐在皮沙發上，面前擺了瓶麥卡倫 18 年和兩個空杯，伸手示意他“請坐”。

“你到底想要什麽？”沈庭單刀直入地問。

“這麽久不見，你不準備……”

“客套就免了吧，”沈庭打斷他，在沙發坐下，卻沒接他遞來的酒，“提條件，然後讓你手下放人。”

沈向川訕笑，“我連你這個臥病在床的都看不住，能帶走你什麽人啊？”

沈庭目色漸沈。

“女人？”沈向川隨口猜著，笑意更濃，“誰？吳鎮的孫女？”

沈庭未置可否。

沈向川知道自己猜對了，戲謔道：“哥，你換口味了啊。”

沈庭懶得和他貧嘴，擡腕看了眼手表，“一個小時之前，在我家樓下，那‘禿子’帶走的。”

然而，沈向川臉上的疑惑卻讓沈庭隱約意識到，那不是他的授意。

“既然你人都來了，我也沒有騙你的必要，”沈向川認認真真地回答他，“但我手下確實沒有這個人。”

“那去搶茶樓那次……”

“吳鎮的日記是我叫人去拿的，”沈向川坦言，“但交貨那天，那人一直沒出現，後來被發現死在自己車裏了，日記也沒找到。”

沈庭手肘撐著雙膝，沈默不語。

還會有誰？

到底是誰，知道她就在他那？

一個念頭忽然閃進他的腦子。

“幫我查一個人的位置。”沈庭忽然開口，難得求他。

他知道，這對於沈向川來說，並非難事。

沈向川沈吟片刻，走道辦公桌前，從抽屜裏拿出一份文件，“簽字，我幫你查。”

是一份放棄沈家所有財產繼承權的聲明。

沈庭一目十行的掃過，忍不住笑了，擡眸問：“你準備多久了啊？用不用請律師替你更新一下啊？”

“沈律師有意見可以提，”沈向川無所謂地聳聳肩，“我也會請我的律師仔細審閱。”

“內容沒有意見，只加一條，”沈庭放下文件，“人找到了，聲明才生效。”

沈向川揚眉笑問：“哥，你就這麽不信任我啊？”

沈庭語氣冷淡，“我現在誰都不信。”

“行，”沈向川爽快答應，“說吧，要查誰？”

“李秀琴。”

……

根據“暗艙”記錄，秀琴手機定位的最後地點在南平市西郊 100 公裏左右，那附近有一座尚未完工的度假村。

沈向川利用私人關系從開發商那拿到了度假村的平面圖，看了眼時間，已經淩晨四點半了。

“開車過去至少要兩個半小時，”沈向川說，“你確定你不需要睡一會？”

沈庭直接伸出手，“車鑰匙借我。”

沈向川手指勾著鑰匙，再次提醒他：“說好了，事關‘暗艙’，不能報警，對誰都沒有好處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沈庭擡手搶下，轉身沖出了辦公室。

沈向川看著他的背影，原地忖度了一會。

然後轉身走去保險櫃，輸入密碼，拿出一個黑色的匣子。

一，二，三——他給了自己三秒鐘的反悔時間。

接著，就拿出那把伯萊塔 92F，別在腰間，披上大衣，跟了出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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